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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79 章 第一百七十六章,拉谢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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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正午,大阪当地。夏日的阳光灼热地炙烤着,街道上已少有行人。一家宅府门前,几名家丁把守着门口。

  一望便可知,这是大户人家,过往的行人,城中的普通居民,在来到这家门前的时候,都会出由敬畏的情绪,不自觉地远离行过。围墙高耸,白墙青瓦,圆木立柱支撑起两层台的屋檐,高悬的牌匾上书写主人的家名。厚重的大门紧闭,唯有两边的侧门打开,供人进出。

  天气炎热,正午也无人拜访。那两名家丁的站岗便放松了许多,在门檐下乘凉,倚靠着门板,用作武器威慑的长矛靠在肩膀上,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。

  一个身影,披着破烂的麻布,拄着竹竿,步履蹒跚地沿街行走。这个人一定是累了,一定是忍受不了日晒了,在行到这一户府宅墙角的时候,望着正门聊天的家丁,靠着墙,缓缓地躺下来。烈日当头,此人将蜷缩着身体蹲伏在窄窄的阴影中。

  那几名家丁看到了这个借地荫蔽的人,商量了一下,抬起手中的长矛,走了过去。

  这人躺在那里,头部,上半身被破烂的麻布遮挡,竹竿靠在身边,身上穿着的也是打满补丁,肮脏破败的衣服。很难说是衣服,更像是一块块破布,披挂着,难以庇护身体。两条腿伸在外,细细的如同木杆,光着脚,皮肤黝黑,脚底沾满了沙尘。

  “ねえ、ここで休憩することはできませ!”一个家丁,走到这个乞丐的面前,用手中的长矛尾端打了此人两下,“三好長官邸です!”

  此人抬头,看了面前,打量着这个惊扰自己的人,恍恍惚惚,似乎还因为长途跋涉,因为日晒有些没回过神,又或者似乎是因为听不懂对方的话,什么也没说。

  “離れて!”

  另一个家丁开口,闻着眼前人身上难闻的气味,不耐烦地喝叫,“どこかで物乞いをしに行きなさい、秽多!”

  这人还是没有任何反应。

  此时,四周稀少的行人已经注意到了这府宅前的风波,好事者停下脚步,围在一旁议论。想看看这些大户人家的家丁会怎样对待眼前不听话的贱民。

  “分かりませんか?”

  先前说话的那个家丁,注意到背后的动向。眼前此人不听他的话,愣愣的,这让他感觉很难堪,因而他更加恼怒地,用手中长矛的尾端,击打着眼前人的体侧。

  一下。

  又一下。

  沉重地打击着,发出闷闷的响声。眼前的人,还是看着他不动声色,双眼被头顶的麻布遮蔽住,他看不出此人的表情。

  那家丁继续举着长矛,用尾端挑衅着。

  又一下——

  突然,乞丐伸手,握住了挥过来的长矛,力气很大。家丁猝不及防,想把长矛拽回来,却发现怎么用劲也没有效果。面前的人,伸在外的手,皮肤颜色也是黝黑的。

  “おおい!”

  他喝叫。围观的平民,看到他在乞丐面前丢人现眼的样子,议论纷纷,让他心情急躁。

  然而,在这个不识时务的家丁反应过来之前,眼前的乞丐,手一甩,他紧握着的长矛便飞了出去,掉落在一旁。

  “Nyaaa——”

  紧接着,乞丐吼叫着,一跃而起,扑向他,隐藏在破麻布下的另一只手高高举起。

  一个女人的声音。

  麻布也因为她激烈的动作被掀飞了。家丁看到,眼前一个全身漆黑,卷发蓬松,衣不蔽体的强壮女人。女人的那双眼睛盯着他,双眼带着仇恨的火焰。女人的手中握着一柄短剑。

  阳光下,短剑闪烁寒光。

  家丁向后一退,然而慢了。女人扑倒他,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喊叫,那柄短剑便扎到了他的腰间。

  “あ!”

  家丁因为疼痛,叫喊起来。此时,四周的其余家丁也已经反应过来,警惕地向旁边退开,手中长矛对着女人,此时用的是矛尖。

  周围的平民,也开始恐慌,有的人惊恐地跑开,但更多的人只是后退,然后便继续围观。

  在这府宅面前,众人,路人,家丁,围成一个圈子。而在这圈子的中央,便是倒伏在地,受伤的家丁,那个黑皮肤的女人,压在他的身上,如同一只野兽。口中叫喊着不明所以的话语,如同在咆哮。

  阳光炙烤着女人的脊背,脊背上满是伤疤。有的已经愈合,有的,还带着血脓,伤口狰狞可怖。

  没人能够听懂她的话。

  她也好像并不曾意识到周围人的恐惧,敌意。她只是盯着自己眼前的猎物,手向空中一伸,将短剑从家丁身体中抽出来。

  鲜血洒出,落在沙地上。

  家丁因为疼痛喊叫起来。

  她高高举起匕首,圆睁的双眼空洞,预备再做出一击,致命一击。

  “Akuma——!”

  一声不知从何处而来,沙哑但是响亮的喊叫声,令女人动作停下。她朝四周张望。

  “Akuma!tounenisitla!”

  女人握住短剑的手放松了,短剑掉落在躺倒在地受伤的家丁身边。她听着这沙哑,苍老的声音,双眼的目光,浮现出恐惧。

  四周,是手执武器的众人,是围观的众人。所有人都用警戒的目光看着她。

  她寻找着声音来源,站起身,慌张地捡起掉在地上的,原属于家丁的长矛。挥舞着,令四周的人更退一步。

  “Akuma!”

  那声音又响起,近了,更加接近了。女人突然,向着另一个方向,和声音来源相反的方向冲去,手中长矛不顾一切地舞动,令警戒的家丁和围观的众人慌张地躲避。她跑开了,健步如飞,沿着街道向远处跑去。

  “追う!”

  两三个家丁跑到受伤的同事面前,将他扶起。其中一人命令着,其他的家丁反应过来,握着手中的长矛,去朝那女人逃跑的方向追过去。

  那受伤的人,叫喊着,因为疼痛,但是还活着。他捂着腰上的伤口,那里血流如注,从指缝间渗出,流淌而下,将身边的沙地染红。

  围观的人纷纷凑上前来。

  议论着。

  “あくま!”

  “あく……あくま!”

  方才那女人,皮肤漆黑,头发蜷曲,双眼圆睁的样子,他们还记忆犹新。他们从未见过有人类会有如此黑如焦炭的皮肤,会有如此怪异的卷发,会有如此令人胆寒的眼神。

  那喊叫声,他们也还记忆犹新。

  あくま、悪魔。

  他们相信,刚才自己看到了一个凶狠的鬼怪,一个白日出现,夺人性命的魔鬼。那样黝黑的匍匐,难道不是恶魔才会有的吗?他们恐慌地议论着,一传十,十传百,这消息很快就会传开。

  当地长官,三好大人的家府前,出现了一个恶魔。

  眼下,慌乱之中,人群之中,一个瘦小的,穿戴斗篷的身影,将地上沾血的短剑拾起。

  没人注意到这小孩。

  她握着剑尖,血沾上手指。她将剑柄凑近面前,女人曾握过这柄短剑。翻起上唇,白色的上下两排牙齿显出一道空隙,她深深吸了一口气。

  “现在我能追踪到你了。”孩童说,望着女人逃跑的方向,“逃吧,你可以跑开,但你躲不了。但我会找到你,把你带回去的。你逃不出我的追踪。”

  “嘿!把那东西放下来!”

  身边,一个门丁发现了她,对她叫喊,挥手,“滚开,小贱民!”

  她朝那门丁望了一眼,对方看到她的眼睛,被震慑住了。她扔下短剑,此时已不再需要。她穿过人群,离开了。

  “引发这样的骚乱,阿库玛,我看你怎么向威斯克斯解释。”

  戴斗篷的女孩,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,“她当初就不该让你上船。你在拉谢号上做那样的事情,早该被判死罪了。让我们大家都少点麻烦。”

  在听过自己聘请的翻译阅读过三篇日志后,曲秋茗从中获得了一些信息。这三篇日志分别说明了三件事情。关于奴隶贸易,关于无名船,以及关于一对姐妹。

  并且它们都和自己预先设想的不尽相同。

  商人的确曾进行过奴隶贸易。从阿非利加的奴隶贩手中买过当地奴隶。然而,商人同样也向奴隶们宣布他们可以重获自由,自己选择来路。

  无名船的确曾运送过黑皮肤的奴隶。但是他们登船是他们自己选的,那些镣铐挂在船舱里是另有用途,至少日志上这样说。

  那对姐妹的确曾经身为奴隶并遭受过折磨。但那和商人没有直接联系,她们是被救上船的,在海上被拉谢号营救。

  不同,但也不是完全不同。

  曲秋茗不知道,接下来继续读下去,还能得知什么新的信息。面对眼前的日志,看着眼前的卡罗尔·威斯克斯与冈田片折,她有些迷惑。

  她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?

  曲秋茗心想。回忆起昨夜冈田片折对自己说过的话,如果自己错了呢?如果自己预先的设想和现实的确是不尽相同的呢?

  她不知道。

  “曲小姐?您可以让这两位先生继续工作了吗?”

  卡罗尔·威斯克斯开口,不耐烦地用一根细杆挑拨着烟斗,让烟丝燃烧更加充分,“现在已经是中午了。我们快点结束后,一起去吃午饭怎么样?”

  “等一等。我……我现在有问题要问。”

  “哦?问吧。”

  商人抬头,墨镜对着曲秋茗,吸上一口烟,吐出烟气。

  “这日志里的内容……是真实的吗?”

  她问。

  “当然。您怀疑我造假?”

  商人回答,“冈田医师昨夜便将这份材料交由您保管,那发生在我们第一次争论的……半个时辰后。您认为这点时间,我可以伪造出这一份文件出来?”

  那是不可能的。曲秋茗检查过日志,发皱斑驳的纸张状态足可以说明它有一定年头了。

  “如果它是真实的。那么,威斯克斯船长?”

  她输了一手,指着日志中的文字,继续诘问,“你确实,曾经对那些奴隶给予他们你声称的自由吗?”

  “是的,我有证人在此。”

  卡罗尔伸手,示意身后的那两名黑皮肤水手靠近,“这两位是拉谢号船员。恩杰巴先生,昆都先生。两位,你们曾经也是……请原谅我的用词,被转移到我手上的奴隶,对不对?”

  她用的是英语。

  “是的。”

  那两人回答,用的也是英语。

  “我有没有对你们声明过,在日志中提到的那些话语?”

  “是的。”

  其中一个,个子高高的水手,手中握着帽子说,“您当时对我们说。我们可以留在港口,也可以随您上船,我和昆都,我们选择为您工作。您将我们安排在拉谢号上做事。”

  “你们保留了你们当时签字画押的契约吗?声明你们作为曾经的奴隶,被返还自由,并且确认接受我雇佣的契约?”

  “是的。”

  “当时,和你们一起的。有人选择登船,去亚美利加吗?”

  “有,许多人都这样选。”

  “有人不这样选吗?”

  “也有。”

  “我让他们离开了吗?”

  “是的。”

  “我有没有支付给你们,和其他同级船员同等的报酬?你们获得的分红,是否是按照契约中书写的那样,分文不少?”

  “是的,船长。”

  “曲小姐。您想问这两位先生问题吗?您可以直接询问,您的翻译可以用英语向他们转述。”

  曲秋茗看着他们。

  这两个人,黑皮肤,头发蜷曲,看起来和诺玛的长相相似,是诺玛的同族。商人的船上有诺玛的同族,为何自己以前不知道?当然,从昨天到现在,自己也确实没见过什么船员。

  “你们曾经是……奴隶?”

  曲秋茗犹豫着,询问。翻译将她的话译成英文。

  “是的,小姐。”

  两人听后,另一个穿红衣服的人回答,“我和恩杰巴。我们是在一年半以前,被卖给威斯克斯船长的。之后便为船长工作。”

  “以自由人的身份受聘用,昆都先生!”卡罗尔插话。

  “是的,船长,以自由人的身份受聘用。”

  “……为什么会成为奴隶?”

  曲秋茗又问。

  “哦,我们是同乡。我们的村子和另一族的人打仗输了。我和恩杰巴,还有一些族人受了伤,被他们抓住,卖给了奴隶贩。”

  被俘为奴。这种事情,曲秋茗听说过,商人的日志中也记录过,然而她还是第一次听为奴者诉说。

  她选择相信这两个人。在这一点上,没什么可问的。

  “你们见过诺玛?”

  “是的,我们见过那女孩。”

  高个子的恩杰巴回答,“还有她的姐姐。当拉谢号最初和她们漂流的小艇相遇时,我是营救的水手中的一员。那女孩和我们相处很好,但是她的姐姐,我不好说,一个怪人。”

  “你们能听懂诺玛的话吗?”

  “不能。”

  “为什么?”

  曲秋茗又问,“她和你们,不都是一样的人吗?”

  “……我和昆都,我们是斯瓦希里族人。”

  高个子水手和红衣服水手对视一眼,说,“那对姐妹说的语言我们从未听过。我们也从未见过她的同族。”

  “但是——”

  “曲小姐,我明白您的疑惑。”

  卡罗尔打断她的话,“请允许我向您提供答案。阿非利加是一片地域广阔的土地。虽然这两位先生,和您认识的诺玛以及阿库玛,外貌在您看来相似。但他们来自大陆东方,诺玛和阿库玛来自西方。他们是不同的民族,从未有过交集。类比一下,您能够听懂冈田小姐的母语吗?”

  “……”

  她想了想,对那两位水手说,“谢谢你们。我没有其他需要问的问题了。”

  那两人点头,退回去。

  “在我的船员里,没有阿肯族的人。”对面抽着烟斗的卡罗尔·威斯克斯说,“没有人懂得诺玛的语言。除了,当然,日志中提到的那位船僮。”

  那女孩是很孤独的。

  曲秋茗心想,没有人能够理解她的话语,没有人能和她交流,唯一一个能交流的就是船僮,监工。然而那位监工说的话,自己听过,并不能称得上友好。

  诺玛是很孤独的,在这个地方,在船上,阿库玛也是。

  “所以,诺玛和阿库玛,她们是被你们救上船的?”

  她问。

  “是的。正如日志中所言。”

  卡罗尔回答。

  “日志中说她们登上的是拉谢号。”曲秋茗注意到这一点矛盾,“为何我是在另一艘船上找到她们?为何特地将这两人转移到一艘生活条件不好的船上?一艘专门用来运送……当地人的船上?并且其中一人还在患病状态下?”

  “便于监管,将她们和其他船员隔开。”

  “什么?”

  曲秋茗疑惑,这人怎么能如此淡定地这样说话,“为什么?有必要这样做吗?”

  “当然。”

  卡罗尔又召唤身后另一个水手,白皮肤——不如卡罗尔的皮肤白,但也是西方人的面孔,“因为那位患病的女人,阿库玛,在拉谢号上杀了两个人。这位维诺先生,他的兄弟就是其中一名受害者。”

  “真的?”

  曲秋茗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。

  “维诺先生。真的吗?”

  卡罗尔转身,问那位年轻人,“请您用英语回答,方便对方的翻译工作。”

  “是的,威斯克斯船长。”

  那年轻人回答,目光平视前方,“那位黑皮肤的女人,我和我的兄弟,马尔伯,我们从未惹过她,从没和她说过话。那天,一个月前,我记得日子。那天晚上,我们正在巡逻。她突然就向我们攻击,我兄弟死得不明不白。”

  “我很遗憾发生这样的悲剧。”

  卡罗尔又问,墨镜对着他,“事后我是如何处理此事的?”

  “您给了她几鞭子,然后把她关到了那艘船上。”

  曲秋茗想起阿库玛身上的伤,那些还未愈合的伤口。

  “您认为我这样处理公正吗?”

  “我不这样认为,船长。”

  年轻人维诺摇摇头,目光中带着愤恨,“我认为她应当被处死。以血还血。”

  阿库玛杀过人?

  因为杀人,所以受到鞭笞?

  这是应当的伤害吗?

  “如果您这样想的话,维诺先生。”卡罗尔挥动手里的烟斗,“那是您个人和阿库玛之间的矛盾。现在她还在我的保护之下,我不能为您做更多的事。”

  “是的。”

  年轻人点头,“船长。您对我,和马尔伯一直很好。我不会违背您的命令。”

  “曲小姐,您有话要询问这位先生吗?”

  “……是的。”

  曲秋茗说,看着年轻人。对方的眼神让她觉得,这人应当没有撒谎。但她并不能就此相信对方的说辞,她只是在疑惑这样的事情是怎样发生的,“这件事是真的吗?”

  “Chì,miaccusidimenti?”

  年轻的水手听完翻译,突然情绪激动地叫嚷起某种听不懂的话,“Stacagnahàuccisuumofratellucum\'èun--”

  “呃,这样如何,维诺先生?”

  卡罗尔打断维诺的话,示意他冷静,“这整起事件的经过是记录在日志中备案的,不如我们先一起听听日志中如何说,然后您再确认情况是否属实?曲小姐,您认为呢?”

  “曲小姐,他说的是科西嘉语。”

  身边一位翻译向她转述,“那是西方的一座岛,当地的语言。他刚才在指责您说他撒谎。”

  “……这样。”

  她考虑了一下,看着那愤怒地盯着自己的年轻人,“翻译先生,请继续阅读日志吧。”

  毕竟,如果此事是真的,她也不想质疑一个受害者的家属。

  如果。

  商人的提议是有道理的,曲秋茗决定,还是先阅读日志,从中找寻信息。

  她让自己的两位翻译继续阅读。

  她担心继续阅读,自己又会发现更多和原先预想偏差的信息。

  1561年3月31日,礼拜五

  今日,在拉谢号上。

  那位曾经被我们营救上船,一直昏迷的女人,阿库玛,终于醒了。

  但是她的状态一直欠佳,高烧还未褪去,即便醒来,眼睛睁开,也无力动弹。我惊叹她的毅力,她并不曾因受疾病折磨而表现出任何软弱。她一句话也不肯说,对待所有的疑问都不曾回答,当然,她也听不懂那些话语。她一动不动,躺在床铺上,面无表情,睁着双眼,简直不像一个活人。

  小女孩诺玛却对自己亲人的好转表现出高兴的神情。经过这几天的相处,她已经和拉谢号上的船员们混得很熟了。她时常也会一边弹奏她自己的班卓琴一边歌唱。虽然在拉谢号上,依然没有人能懂得她的语言。

  运往亚美利加的奴隶,通常都会主动或者被强迫地学习他们主人的语言,但是这对姐妹却没有。要么,是她们成为奴隶的时间还很短暂,要么,是她们拒绝或没有能力学习。我宁愿相信是前一种可能。

  只有船僮可以和她们交流。但是船僮本人也并不关心她们,更愿意留在无名的客船上。那小孩确实是个怪人,从不和其他船员说话,甚至也不和客船上的同事说话,唯一的交流对象就只有客船乘客,并且只对他们说命令和吩咐,少有寒暄。奇怪的人,只是专注工作的人,一般情况下我很欣赏这种品质,但那小孩有点太夸张了,让我感到不适。

  船队一直平稳行驶,无事发生。我们向南航行,天气开始渐渐变冷。三月末,在赤道以北是炎热的初夏,以南则是严冬。

  1561年3月31日,安息日。于葡萄牙属巴西海域

  C·威斯克斯

  接下来的都是在海上航行的细节,既没有提到诺玛和阿库玛,也没有提到任何其他不寻常的事。船只如预计的航线那样,一直向南行进。日期是四月到五月,这在自己的印象中是春夏季节,但是船队却处于严寒天气。

  因为赤道线南北两侧的季节是相反的。

  曲秋茗并不能理解这个解释。但这个无关紧要的细节,她选择忽略。

  到了五月,有用的信息出现了。

  1561年5月15日,礼拜一

  昨日傍晚,我们来到火地岛,这个大陆的最南端,麦哲伦命名的土地。

  我们计划在此停泊两到三日。

  今天,我和当地的开化住民做了点小买卖,向他们提供了部分多余的粮食,这能帮助这些人更好地度过这个冬天。他们用手工艺品和我们交换,这些富有趣味的玩意,在别的地方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,会有无聊的收藏家喜欢的。

  拉谢号上出现了一些小矛盾,又是因为那对姐妹的事情。

  阿库玛一直患病,精神不振,自醒来之后便只是静默地待在船舱里,一个多月不曾离开。在此我必须要抱怨一下,她真是一个很麻烦的人,不怎么情愿更换衣服,也不怎么情愿更换床单,她不是很注重个人卫生,用过的,吃过的东西就随意地丢弃在地上。这个原本还算整洁的房间,已经被她弄得非常混乱,水手们难得有机会进去打扫,结果离开不到一会,又变得无序杂乱。

  这至少还是能够忍受的。然而她还在墙壁上乱涂乱画,画那些她民族中的神怪和精灵。我相信诺玛也有参与此事之中,帮她搞船上的柏油来作为颜料。

  我并非模范基督徒,我的船员也不是没有信他们自己宗教的。但这是在破坏我的财产呀。把房间弄成这样,以后还会有谁来住呢?一个多月过去了,如今她们所处的舱房中,墙壁上,甚至天花板上,遍布着不明所以的花纹符号,奇形怪状的脸谱。对这一切,我看在眼中,除了心里叹息之外也无可奈何。

  毕竟,我们和这对姐妹连正常的语言交流都做不到,又怎能要求她们遵守我们的规定呢?

  她们开心就好吧。

  然而阿库玛并不开心,一直精神紧张,默默无言,她现在甚至不允许冈田医师接近了,唯有她的妹妹可以靠近她,为她呈送食物。船僮曾经建议我多盯着她,我也一直吩咐水手们小心戒备。

  但是今天,还是发生了问题。阿库玛察觉到了船靠岸停泊,离开船舱,踏上船舱,情绪激动地试图跳船。当然,水手们制止住了她,这才避免了她跳入水中。这种严寒天气,浸泡在冰冷的海水中对她的健康可没什么好处。

  似乎她并不喜欢和我们一起旅行,似乎她是在一直策划着逃脱,似乎她将我们视为压迫者的一员,视为和她曾经暴虐的主人同样的人物。对此我又能说什么。我知道在许多人,包括我的一些船员的眼中看来,那些黑皮肤的人都长得一样,都有一样的语言,一样的文化。那么在一位黑皮肤的人眼中,我们这些白人又有什么不同?

  因为已是夜晚,月亮已经升起,我让水手们先把她带回船舱,暂时束缚住。今天早晨,船僮来帮忙沟通交流。结果,阿库玛也同样拒绝她靠近,只是不断地咆哮。船僮说她一直要求离开,并建议我这样做。我让小孩再去向诺玛询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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